值此清明断魂之际,谨以此文献给已故的杨方白老师。
在愚人节听到噩耗,刚开始难以置信,再看讲述人的表情不像开玩笑,于是默默接受。回深圳后搜索他的名字,再次确认了这个消息。这几天脑海里始终翻滚着和他的交集,今日也念东方欲白,成此拙文,聊以纪念。
生命中对我产生影响的人很多,而杨老师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个。可曾记得,他以自己的亲身经历,说初中三年是一生中最难忘的阶段,教育我们应该好好珍惜共同学习的时光。现在想来也确是如此,每次回龙岩,在一起玩的也大多是初中同学。
记得初一刚入团,团里组织了一次团知识竞赛。他没经过我同意就帮我报了名。我得知后,觉得我对团知识一无所知,哪有能力去参加什么竞赛?年幼的我竟然当着他的面,偷偷地湿了眼睛。估计也把他吓了一跳,于是他小心地开导我,好好地准备一下没有问题的,他相信我的实力。之后的几天里,我就抱着团章狠命地背,翻过来倒过去地背,后来竞赛时不仅没有丢脸,还出乎意料地得了奖。这次事件至今对我影响深刻,坚信只要自己努力,一定能比现在做得更好。
大多数时间里,他都是满脸笑容,憨态可掬。遇到学生在课堂上吵闹忍无可忍之时,他板起脸来也是严肃得很。
在课堂上,他经常抓紧机会给我们拓展课外知识。讲《失街亭》,说街亭对蜀国霸业至关重要,如今失于马谡之手,诸葛亮只得挥泪斩之。讲《杨修之死》,他以杨修将“一合酥”分解为“一人一口酥”为例,点评杨修恃才放旷,最后招来杀身之祸。他对三国故事如数家珍,想必非常热爱三国历史。讲《梅岭三章》,他反问“围解”和“解围”的区别。忘了讲什么内容,他在黑板上画一个公司的 logo 让我们猜,我们猜了半天没猜出来。最后他揭开谜底才知是“一汽”(中间一个阿拉伯数字 1,“汽”字在 1 两边呈展开的翅膀状)。
初三那年,年级里对班级成员做了一次调整,把各个班级里成绩较差的学生都集中在一个班级。且不评判这种做法的万恶,猜想我们班的“尖子生”较多,年段对我们班也比较重视,于是把杨方白老师换成了一个什么主任。对出于重点培养考虑而做出的教师调任,我是一向很反感的。我当时就幼稚地以为,这个把“讽刺”念成“粉刺”、上课连裤子拉链都拉不紧的女老师,究竟何德何能可以成为一个主任级别的人物?教英语的卢瑛老师因为请产假换成了段长,产假结束后没有换回来,对此我也耿耿于怀。不过这是题外话。
临近初中毕业,总是有很多大大小小的考试。有次和他在小卖部前面偶遇,他说听闻我在各种考试的时候经常“帮助”那些“差生”,教导我在关键时刻还是应该注意多考虑一下自己,做完卷子之后多检查几遍。当时他已不再教我们,却仍然关注着我,真心对他表示谢意。
在课内他对学生关怀备至,在课外他也同样关心学生的成长。想来他跟我们家还算是有私交的吧。
记得他第一次到我家做家访,当时我还住在幼儿园旁边。他骑着八零摩托,并没有像很多同学那样嫌弃我住的工棚,而是很深入地和我父母了解我的情况。
上初三那年我家搬到八队,刚搬家没多久,父母还特意邀请他来我们家作客(那时他已经没教我们了)。清楚地记得那天下着暴雨,我骑自行车到幼儿园的原住址等他。他还是骑着那辆八零摩托,后面还载着个人。等到了新家他脱下雨衣,才知道他是载着师母,她手里还捧着束鲜花,两人都被雨淋得湿透了。
之后他又来过我家几次,有几次还带着他可爱的女儿青青(全名似乎是叫杨柳青?)。几次家访下来,对我父母的习惯也惭有了解。有次老爸喝得大醉,还胡乱花钱买了个手机(就是我后来用了五年半的诺基亚 6108)。当时杨老师也在场,我的不满和厌恶情绪被他敏锐地觉察到。他旁敲侧击地讲述他的一个老同学的故事。说他老同学的父亲,平常没啥其它爱好,就是喜欢喝酒。他老同学尽孝道的方式,就是投其所好,给父亲买些好酒,闲暇时还陪父亲喝几口。对于这一点,目前的我做不到,但应该是可以借鉴的。
再后来有次在学校里看到他,已经换了太子摩托了。我和杨博还开玩笑说他是不是发财了。
两年前清华结婚。婚礼那天晚上,也邀请了杨老师过来。很巧的是,又是我去接他。这次他开上了小车,蓝色车身,没看清什么型号。和师母两人,见面时已感觉陌生了许多。坐了没多久他就走了。走之后,颂凯转述了他的话,他评价我还是那么内向。不成想,这竟成了他对我最后的评价。现在想来,他是一直期望看到我变得外向的吧。很抱歉,让您失望了。
最近在练习行楷,时常想起当年他对我的字的评价,他说我的字笔画还是可以的,只是字的结构需要改进。我说字已成型,很难再改。他说他的一个同事工作之后才开始练字,同样可以令他刮目相看。曾经暗暗立下目标,将来某日,我也要让他对我的字刮目相看。可现在却再也没有机会了。
忆海拾贝,难免零零散散。东方欲白,惟愿生者珍惜。
另外,在得知此事后收到我短信的老师同学们,请见谅,可能吓到你们了。我没有轻生,只是甚感人命微浅,和人说的任何一句话,都有可能成为最后一句话;和人见的任何一面,都有可能成为最后一面。担心有些话现在不说,以后真的没有机会了。再次抱歉!
附:杨老师的老同学写的两篇文章
东方欲白
又是一年秋风凉,又是满地落叶黄。一场秋雨一场寒,今夜,我倍觉凄寒,耳畔萦绕的是同班女生们那伤心欲绝的恸哭,眼前晃动的是老杨那健朗身姿。今夜东方欲白,在我思念的潮水里,往事一沉一浮。
老杨和我同庚,是我们龙岩师专 1986 级中文(2)班的副班长,还是我们 105 宿舍的舍长。印象中,老杨总是笑呵呵的,即使生气时脸上也在笑,大家都喜欢和他在一起。老杨很低调,不张扬,他以真诚赢得敬重。所以,我们就选他当副班长和舍长。
大学时的老杨是一个运动健将。犹记得运动会上,他似飞箭一样的奔跑姿势。我们真难以想象,外表看去并不高大壮实的老杨,在运动会上一举拿下 110 米跨栏的冠军、400 米接力赛冠军及 100 米短跑、400 米跑、800 米跑的奖牌,为我们班级夺得年段总分第一立下了汗马功劳。除跑步外,老杨还喜欢打篮球。他是我们班篮球队的主力球员之一,我常见他手里抱着篮球,笑呵呵地招朋引伴去打球。难得的是,每次打球,不管输赢,他都笑呵呵的,对结果不怎么在乎,在乎的是打球所迸发出来的拼搏精神、团结意识及打球所带来的乐趣。老杨虽然好动,但静下来时却沉静得让人吃惊,我不会忘记他下围棋、象棋时那全心投入的模样。
大学时代,老杨做了一件让全班同学永远铭记在心的“大事”。那是 1987 年暑假,老杨邀了另一个同学作伴,各人骑一辆自行车,从龙岩城出发,在前后大约一个月的时间里,走遍龙岩、长汀、连城、上杭、武平、永定、漳平,造访全班同学的家。那次行走,老杨的收获是沉甸甸的,他不仅领略到闽西各地各有千秋的风景,还收获了同学之间真挚的情义,而且积累了“自助游”的经验,锻炼了处理突发事故的能力。
到大学毕业后,同学们分配在各地工作,相互之间难得相聚,但联系还是颇为经常。1998 年毕业 10 周年聚会、2008 年毕业 20 周年聚会,老杨都积极张罗,任劳任怨,还随叫随到,开车接送从外地赶来参加聚会的同学,和同学频频举杯相饮,快活得似乎回到了青春飞扬的大学时代。
我 2006 年初到龙岩工作后,和老杨在一起的次数相对比以前多了。每次和他在一起,无论是喝酒,无论是喝茶,也无论是聊天,我都感到极大的愉悦,而把生活中的不愉快和工作所带来的疲惫抛到九霄云外。俗话说,人生不如意之事常有八九,老杨也并非事事顺心。譬如,当他的老同事和老同学一个个评上高级职称,他依然“原地不动”。我能感受到他心里的些许失落,但看不出他对此的抱怨,更看不出他的消沉情绪,他依旧笑呵呵的,一副天生的乐观派。
今年暑假开始前夕,老杨打电话给我,郑重其事地要求我给他一篇小论文润色。我对教学教研是外行,但老同学的面子,何况又是老杨,我岂有拒绝之理。于是,我班门弄斧,抽空帮老杨在文句上、格式上和个别提法上对他这篇论文做了一些润色。老杨收到我发回给他的小论文后,说要和我聚一聚,喝喝酒,聊聊天。
我期待着和老杨的再次相聚,谁知我这几个月手头事务多,还经常出差,而老杨也有他的事务,所以,相约中的相聚就一再延搁。国庆长假结束后,我本想找个时间约老杨坐坐,谁料,晴天霹雳,老班长告诉我们,在上海做肝移植手术的老杨在 10 月 11 日深夜“走”了。细问之下,我才得知,老杨一向能吃能睡,能跑能打球,身体一向很健康。他对自己的身体很自信,这些年从没有去体检,不知道自己患了肝病,照样天天跑步、打球……等到发现病情,为时已晚!
老杨,要和你说的话实在太多,我想和你彻夜长谈。可是,这已经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奢望了。想起你笑呵呵的模样,想起你与人为善、助人为乐的往事,想起你健朗的身姿,想起你大一暑假时骑自行车一一造访同学,我把你的“走”权当是出门旅游了。今夜,东方欲白,我祝你“旅途”愉快,老杨!(唐宝洪(龙岩))
收到《闽南风》样刊
今天,收到《闽南风》2012 年第一期样刊。这期《闽南风》,刊出拙稿《东方欲白》。
《东方欲白》写于我的老同学杨方白去年英年早逝的几天后。此文写完后大约一个星期,在《三明侨报》副刊版刊出,又几天后,在《闽西日报·生活专刊》刊出。
杨方白,我习惯叫他老杨或“老羊头”(他是我班的班长兼我们宿舍的舍长及我们第一小组的组长),其实,老杨不是很老,和我同庚。他“走”了好几个月了,不知 1986 级中文(2)班的同学是否还会在某个时分深深地把老杨想起。
我们这个班,“建制”已经不全。大二刚开学,来自武平的刘流兴同学就病逝在二院,当时邱德昌班长和我等几个人还送这位同学的遗骨去火化。大学毕业后,生于上杭长于龙岩的莫碧华同学刚到校报到不久,也被病魔夺去了如花一样的生命。生命,是多么的脆弱。
老同学,我想念你们!
老同学,我祝福大家,老同学有到龙岩时请招呼一声,聚一聚,喝喝茶,聊一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