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年

第一次感觉时间过的很快。总认为爹爹依然在身边,小孩儿趴在床前,大人们围在边上,觉得都会好的。可是一回头,爹爹已经独自走了一年。

最初的日子很难熬。“死”这个词听起来可怕极了,都说在电话里要安慰奶奶,事实却太容易受她影响跟着一起流泪。入梦一次,爹爹给我做了最心爱的书橱,只是模样已经开始瘦削。犹记得爹爹在房间躺椅上靠着,盖着厚厚的被子,眼睛望向窗外的青山,一边叹气一边念叨着,我快要上山了。奶奶在一旁啜泣,我不停抚摸爹爹的手说,不会的,会好的。眼泪从那时开始流到此刻,这样想着我又开始特别真实的坐在爹爹床前,给他递纸巾,给他喂水,扶着他在客厅里踱步。爹爹是真的没有离开啊。

入秋回家,和朋友打完一场羽毛球,独自回屋坐在地上翻看爹爹的照片,很容易入神,深夜寒气上身,高烧了一场,梦里混混沌沌,可惜醒来还是一个人的屋子。

过年回家,奶奶颤巍巍的在年夜饭桌前站起来说谢谢大家回来陪她。其实我们是抱团取暖。

清明回家,独自去看了爹爹,说了一些喜怒哀乐,烧了一封信。在家人面前,我本不多言,如今后悔很多话还没来得及说已经不再有机会了。

这是我成年以来第一次痛失亲人,不敢用强烈的词去形容是因为一碰就掉眼泪。从合肥第一次见到爹爹骤然瘦下去的身体感到恐慌,上衣下面他的排骨历历在目,之前那个用来逗娃娃们笑的西瓜肚子在病痛的折磨下突然就消失了。实习时接到父亲打来病危电话,转了两趟汽车回家,带着刚发的毕业证书解释给爹爹听。我们用棉布抹干因超负荷输液而不断出水的他的皮肤,用棉棒涂抹因呼吸不畅而无法闭合的他的双唇,我们说要加油啊,爹爹听到握起了拳头。我们不知道还可以做些什么,恨自己不能变成爹爹的一寸皮肤来分担他的病痛。直到仪器上血压不断降低,心跳数不断下跌,我打电话给父亲,哭着让他快过来。直到看见医生做最后的抢救,拔掉所有的器件,姑姑趴在爹爹身上说还有心跳啊,不信你听。直到爹爹被装起来抬走,再隔着冰棺看着他特别安详的睡态,到守夜,到订棺,到磕着头送上山,每一刻都那么漫长,每一幕都那么清晰。我什么都尚未报答,爹爹就这么急匆匆的走去了另一个世界。

家人过着各自的疗伤期,不敢说,不敢碰。奶奶很辛苦,日夜叨念着,这个你爹爹爱吃的,再活久点就好;那个他也喜欢,早知道就买多点了;这个榨汁机好,你爹爹在的话我天天给他榨果汁喝多好,那个手机里很多戏曲都是他下载的,我瞎弄八弄有时就跳出来放着听……相思始觉海非深吧。七月底回家看望奶奶,用妹妹的话说就是,太后现在逐渐知道照顾自己了。每天五点半起床出门跟老伙伴们走路,七八点回来,用牛奶和番茄榨汁,分我一杯。早餐吃些吐司,喝点麦片,上午在家看看电视睡睡觉。中午蒸些五谷杂粮,炒几个邻居送来自己家种的蔬菜或是钓的鱼,十二点出门打牌。下午四点回来用酸奶和苹果榨汁,分我一杯,晚餐吃完剩菜和老伙伴们出门散步。临睡前用牛奶和香蕉榨汁,分我一杯,再早早的睡去。我不知道奶奶花了多少力气,流了多少眼泪,熬过多少黑暗无边的深夜,才把自己调整到目前良好的状态,但是很棒,她真的做到我们所说的,带着住在心底的爹爹,好好照顾自己。奶奶开始变得不再倔强,而是学习爹爹的温柔撒娇,变得不再寡言多想,而是学习爹爹互动式的交流路径。几乎在同一时间,父亲跟我说,他想像爹爹一样变得和蔼可亲,变的好脾气。我说慢慢来,家人都会支持你。

我们知道,亲人之间的爱与坏情绪总会出现双倍甚至更深的影响,而这些改变在我看来可以缓和很多的紧张与误解。家人们常说,爹爹一直努力维系的家庭形象就是“团聚”。分分合合的喜怒哀乐无处不在,而家是心安处,我们需寄希望于自己,努力让自己葆有一颗向善而自省的心,才是真心为家。谢谢爹爹一直带给我们的感念,教会我们爱和宽容。

我在想念你,爹爹。想请你入梦来,好久不见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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